杨涟的话让袁可立和陆文昭都感觉了意外,尤其是袁可立。虽然杨涟被外放到辽东的时候,袁可立甚至还没有回到北京复职,但在进京的路上,他就听说了杨涟直犯龙颜,摒抑奸宦的事迹。在袁可立的想象里,杨涟应该是一个刚极易折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能主动说出这种话来。

    意外归意外,袁可立总归还是没有开腔表态,毕竟他的身边还坐了一个锦衣卫。直到现在,袁可立也还是不知道,这个跟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锦衣卫到底领了哪些差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皇帝派给他的锦衣卫一定是不会只是朝鲜监护的贴身护卫,他们至少还有着监视自己言行的皇帝耳目之职。

    袁可立了解过,这个年轻的锦衣卫在一年之内连升了三级,从试百户一直升到正千户。半年升三级,这在锦衣卫系统里这不算难,只要能攀上某位司礼太监的高枝,就算从白身升千户可能也只是一天的事情。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可是,据袁可立的所知,陆文昭三次升迁都有实打实的成绩在背后撑着。

    陆文昭的第一次升迁是因为监视与徐光启相善的西洋人。袁可立不知道陆文昭向皇帝报告了什么,但事实证明,那些西洋人确实居心不良,竟然搞出了那么棘手的事情,要不是皇帝自己有心偏袒,徐光启这会儿已经被拖进臭水沟里了。

    陆文昭的第二次升迁是因为邹元标和赵南星的案子。这个年轻人漂亮地拿到了足以平息舆情并给整个案子定性的决定性证据——没有受刑的孙如游本人的口供。那场庭审之后,一场逐渐汹涌的政潮快速平息。万历朝张居正病故之后,那种愈演愈烈的政斗风气也逐渐归于平静并潜入水下成为暗流。

    而他第三次升迁,则是因为武清侯三案中的第二案——天津贪渎案。如果就案发的时间来说,天津卫的案子甚至可以说是武清侯三案中的第一案。这件案子进入最高潮的时候,袁可立已经返回到阔别近三十年的京师了。案子在锦衣卫大部出动的时候戛然收尾,草草落下。袁可立本以为这场案子会以沈采域归案作为结局,但没承想,沈采域进京未久,广宁走私案发。紧接着,锦衣卫就像事先准备好了一样,将天津贪渎案的题本送到了通政使司。再后来,东厂又揭发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大案。

    三案接连发生,令人应接不暇。稍加思索,袁可立更感脊背发凉。

    袁可立倒是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恐怖的手腕。陆文昭这样的锦衣卫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把刀,无非是好用一点,不会砍偏。关键从来都只在于握刀的人。

    无论是邹元标、赵南星的案子,还是西洋人的案子,抑或最近那些涉及勋戚的案子都体现一种令人费解的诡异感。邹元标、赵南星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西洋人在辽东搞出“谤君鼓噪”的事情,但引导西洋人进入京师的徐光启却靠着会试几乎完整躲过一场足以令他身败名裂的政潮;武清侯三案接连发生,硬生生地将李家逼到被足以夺爵的地步

    但只要换一个角度,那种令人费解的诡异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那种使头皮发麻的恐怖感。邹元标、赵南星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皇帝要他们死;徐光启能全身而退是因为皇帝允许他全身而退;而沈采域的案子会扯到武清侯定是皇帝允许锦衣卫和东厂往勋戚的身上攀扯。或许,皇帝早就想对武清侯动手了,早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想对他们动手了。

    现在呢?陛下让这个连升三级的锦衣卫跟着自己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袁可立猜不到,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袁可立微微侧过头,偷偷地瞄了陆文昭一眼。这时,陆文昭正好开口了:“‘不要株连太多’这句话,杨中丞也写进给都察院的公函里了?”

    和袁可立不同,陆文昭的意外并不那么纯粹。他有些失望乃至难过了。

    尽管陆文昭和杨涟从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对这种忠君爱国、敢于犯颜直谏的清正御史始终抱有一份期待。陆文昭希望这些清正的士大夫能永远至纯如初,即使他自己早已不似当年模样。